「什麼?你已經找到了靖邊?」
一干大臣候在御書房外的廊上待召。書房裡,趙琚一下從座上彈立,面露驚喜之色。
徐若麟道:「正是。臣在雲南之時,派出的人找到了靖邊。」
「是誰,膽大包天藏匿了靖邊?」
「肅王趙晉。」
大約太過驚訝,趙琚一時竟愣了下。
徐若麟道:「當日從萬歲處得到疑名單後,臣便多方排查,最後剩下數人,其中又以肅王最是可疑。以臣對他的調查,他具備藏匿靖邊的能力,又不至於引人懷疑。」
趙琚似要開口,終於還是忍住了。
徐若麟繼續道;「臣奉命去平雲南時,曾故意放消息讓他知曉臣領了這差事。此舉目的有二,一是試探,二來,倘若靖邊真被他藏匿,此舉正是讓他放鬆戒備。臣人雖在雲南,暗中卻派人去往洞庭,一直嚴密監視肅王。而殿下那時大約以為我忙於西南戰事無暇顧及此事,想來知道憑自己能力,無法再長久藏匿靖邊,遂鋌而走險,將他帶上了前往月羊國迎親的船。」
趙琚勃然大怒,猛地拍案,要不是紅木御桌太沉,差點沒跟著掀翻了它。
「諸多一字王里,以他賢名最盛,向來又一派雲淡風輕。我誰都懷疑過,唯獨沒想過他會做出此事!枉我對他信任有加,給他賜婚,又賞錢物又封號的,他竟對我做出這樣的事!莫非他也圖謀奇貨,想著憑藉靖邊他日再謀我的反不成?氣死我了!我非收拾這幫人不可!」
徐若麟立在一邊一語不發。等氣急敗壞的皇帝咆哮完了,這才道:「萬歲息怒。靖邊既有了下落,旁人又何足懼?」
趙琚臉色這才稍霽,「靖邊現在哪裡?」
徐若麟道:「萬歲,臣此刻原本應當還在雲南,之所以無召私自回京,正與此事有關。月初時,臣派出的人在肅王前去月羊迎親的船上截留了靖邊。當時,臣剛拿下孟州,顧氏長子正逃匿在孟州城百里之外的密林之中。倘若不一鼓作氣掃清餘黨,等到雨季來臨,行動勢必受阻,到時困難重重。臣當時無法□親自送他入京。又因此事關係重大,臣不敢交付他人,唯恐路上閃失,所以當時將他暫時羈留,只派人傳信給萬歲,等待萬歲的指令。不想一直沒等到,臣心中疑慮。小半個月前,這才獲悉,原來竟是顧氏與福王餘黨得知了靖邊的消息,圖謀劫持,攔截了信使。又見臣那裡防備森嚴無從下手,竟把主意動到臣在金陵的家眷頭上,意欲挾持來要挾我。事情緊急,臣這才匆忙回京,以防事態有變。只怪臣先前過於大意,考慮不周。還請萬歲降罪。」
趙琚眉頭皺得更緊,罵道:「這群僵而不死的餘孽!我先前就得知消息,顧氏與福王餘黨勾結。這便罷了,難道趙晉竟也與他們有染?」
徐若麟道:「萬歲,臣不敢隱瞞,恰今日早,臣之所以趕不上朝會,乃是事出有因。肅王找了過來,攔住了臣,請臣代為向陛下傳話,」
趙琚猛地抬眼,一臉意外之色。「他不逃,竟還敢入京?」
徐若麟道:「率土之濱,莫非王土。肅王殿下豈又不知這道理?」
趙琚冷笑道:「他說了什麼?」
徐若麟將今早趙晉與自己的那番敘話內容大致複述了一遍,最後道:「萬歲,他自知犯下大罪,罪不可恕,亦無顏來面見萬歲,自言出京便回洞庭,準備以死謝罪。他請臣代為傳話,雲自己死不足惜,只是所作所為,老太妃等人均絲毫不知情,與她們並無干係。懇請萬歲明察,勿要怪罪她們。」
趙琚惱怒道:「好一個重情重義的趙家賢王!倘若我降旨追究他,到時候全天下都要盛讚他冒死也要保全遺孤的高風亮節,朕反倒里外不是人了!」
徐若麟看他一眼,謹慎地道:「萬歲,實不相瞞,臣也是如此做想。這也是為何臣先前沒有將他就地捉拿,亦未驚動地方官員的緣故。畢竟,他身份與一般人不同。到底如何處置,全在萬歲自己定奪。」
趙琚盯他一眼,臉色愈發不好,「子翔,在我面前,你何必也話說半句?我是聽出來了,你似乎不大讚同我追究他的罪責?」
徐若麟早就明白,在皇太孫靖邊這件事上,與皇帝打太極,並不是明智之舉。自己的態度,從進入這間御書房起,雖一直未言明,但其實也相當於表露無疑了。此時皇帝既然這樣發話了,索性也不再遮掩,想了下,單膝跪地,道:「萬歲明察秋毫,臣便直言了。臣確實不贊同將肅王問罪。但並非因他昨日特意趕入京,為阻攔對我夫人不利之事的舉動,而是從大局著想。」
「關於靖邊,萬歲您也知道,外頭如今盛傳他未死的消息,那些忠於元康朝,或者想利用這個為自己謀利的勢力也在暗中蠢蠢欲動。臣記得,萬歲從前曾對臣說過,倘若找到了靖邊,萬歲一定不會對他如何,而是保他一世平安。臣斗膽推測,既然此事從一開始就是秘密進行的,萬歲自然會繼續隱瞞這事,只會將靖邊悄然與外界隔絕,以防互通消息以致日後生亂,是嗎?倘若這樣,萬歲,臣私以為,這是個下策。」
趙琚哼了聲,「怎麼說?」
「萬歲治了肅王殿下的應得之罪,保全靖邊。您這樣,雖顧全了趙姓血脈之情,但天下人又何以看得見萬歲的心?在他們眼中,連肅王那樣的賢王都寧可冒死,也要從萬歲手中保全元康朝太子的性命,可見萬歲是何等不近人情不得人心。所以他們仍舊會以自己的最大惡意來度測萬歲的善意。各種鼓動與謠言還會一直繼續,萬歲的善舉得不到稱頌,反倒會令您處於尷尬局面。與其這樣,臣倒有一中策。」
「中策便是斬草除根。」
趙琚目光微微一閃。
徐若麟面不改色,繼續道:「所謂斬草除根,便是公開肅王藏匿靖邊之事,公開他與福王、顧氏餘黨勾連,一道利用元康朝靖邊之名行謀反之事的事實,將這一夥叛逆之人,包括靖邊,悉數依律治罪,昭告天下。」
「布德不如布之以雷霆。某些時候,只有雷霆手段才能起到威懾。否則,就算靖邊在萬歲掌握之中,有心之人倘要作亂,他也可以隨意找個與他形貌年紀相似的人來代替,以靖邊之名起事,到時,天下之人又如何分得清真假是非?」
趙琚眉頭再次緊鎖,「你的上策呢?」
「臣之上策是釜底抽薪。昭告天下,讓天下人都知道,元康朝年僅七歲的遺孤確實如傳聞的那樣,並未死於當日破城的大火,而是被肅王冒死拯救藏匿了起來。如今萬歲得知此事,不僅不怪罪,反倒被肅王的義舉所感動,萬歲封靖邊為王,以此來向世人證明,當日之所以於燕京起事,誠然出於被逼無奈,這才出兵清肅奸佞。如此,萬歲可獲美名,而天下再也無人能用元康朝太子之命來向萬歲發難。故臣以為,此才是上策。」
「萬歲,皇后娘娘來了!」
徐若麟剛說完,太監崔鶴進來通報。
趙琚面露疑惑之色,但很快便道:「讓她進來。」
蕭榮少頃入內,看見徐若麟也在,彷彿有些驚訝。徐若麟已經從地上起身,正要向她見禮,蕭榮含笑阻攔,見趙琚仍疑惑地望向自己,立刻上前行禮,笑道:「此處非後宮,本不該我來。只是今早得一消息,安嬪被太醫確診有喜懷了龍種,此大喜,臣妾按捺不住想讓萬歲早些知曉,這才貿然而來。沒想到徐大人也在,實在是臣妾失禮,臣妾先告退。」
御書房屬於皇帝辦公之所,后妃自然不能隨意進入。這也是蕭榮第一次出現在這裡。所以方才趙琚有些驚詫。沒想到她竟是來報后妃有孕喜訊的,一時沒反應過來。等醒悟,面上立刻現出了一絲喜色。
年初後宮新入一群妃子,到如今已經半年了,趙琚自然撒了不少雨露出去,卻始終沒一人有動靜。他面上不現,心裡卻難免有點疙瘩。現在忽然得知被他寵幸過的后妃之一終於有孕了,心裡的疙瘩立刻便去了。只是有臣子在側,不好表現得太多,只點頭道:「朕曉得了。有勞梓童。」
蕭榮一笑,正要告退,趙琚忽然叫住她,「梓童既然來了,也正好。朕與子翔正在商議有關靖邊之事。朕正想聽聽梓童的想法。」
「靖邊?」
蕭榮面露訝色,飛快看了眼徐若麟。
徐若麟略微頷首,將方才的話揀著複述了一遍。
「梓童,以你之見,該當如何?」
「自然是第三選之上策!」蕭榮不假思索道,「萬歲想必其實也早如此定奪吧?」
趙琚出神片刻,慢慢道:「若如此,何處為靖邊的封王之地才妥當?」
靖邊的封王之地,說直白了,其實就是變相終身軟禁之地。山高水遠,不利監控,靠近京畿,又有紛擾隱患。
徐若麟默不作聲。他其實倒有個想法。只是正好蕭榮也來了,便不再開口。
蕭榮沉思片刻後,道:「萬歲,臣妾有一想法,說出來作拋磚引玉之用。我記得數十年前,月羊曾遭受赤麻人的侵擾,大楚出兵驅逐赤麻人後,應月羊國王之求,封派過去一位趙姓定邊王。如今王府還空置在那裡。方才子翔說,靖邊是在肅王去往月羊迎親的船上被截下的。何不效仿先皇,索性封他為定邊王長駐月羊?」
蕭榮所說,與徐若麟所想相差無二。事實上,這也確實是最妥當的一個方法了。月羊國國力羸弱,一向靠依附大楚而生,對大楚忠心不二。將靖邊封王后派駐到那裡,正可以將他與那些企圖利用他造勢的勢力隔絕開來,確實是上上之選。
趙琚沉吟良久,覺得這個建議確實可行,終於點頭道:「就依梓童所言。只是肅王……」頓了下,道,「梓童,你父親當年曾在大寧鎮守。數月前朕收到信報,先前派駐到那裡的廣王因病故去,並無後人。朕聽說肅王文武全才,就這樣讓他終老洞庭未免屈才。不如收回洞庭封地,派他去那裡抵禦赤麻人。老王妃和萬和郡主不用跟隨,入京享福便是!」
徐若麟明白了。皇帝這是對背叛了自己的趙晉耿耿於懷,所以才這樣決定。洞庭富庶,這樣剝奪他原來的封地,改派他去大寧那種冰雪覆蓋蠻人出沒的苦寒之地蹲守,又將老王妃和小郡主召入京為質。對趙晉這種自小生於富貴的皇族子弟來說,確實是一種不輕的懲罰。
「萬歲英明。」
徐若麟湊了一句。
無論如何,比起趙晉自己準備好的自裁,這樣的結果已是萬幸了。也不枉自己先前費的一番口舌。
蕭榮看了眼徐若麟,面上掠過一絲幾乎微不可察的笑意。
她雖然人在深宮,但外頭的消息卻一直靈通。昨夜,遠在雲南的徐若麟忽然無召擅自回京,今早她便得知這消息了。她了解徐若麟,倘若沒有重大變故,決不至於這樣貿然行事。又得知早朝匆匆散後,徐若麟便與趙琚入了御書房,正有些不放心,忽然從宮人處得知安嬪確診懷孕的消息,便拈了當借口來一探究竟。此刻見平安渡過,皇帝並未怪罪徐若麟,心裡這才鬆了口氣,先行告退了。
蕭榮走後,徐若麟便將前些時日追蹤顧氏餘黨至野人谷地的情況彙報了下,包括接下來的叢林雨季。
趙琚也聽說過西南與安南一帶交界處叢林雨季里的危險。顧氏主力已經被滅,餘黨如今退入叢林,短期內不至於能掀起大的風浪。接下來又是雨季,想在林中徹底掃蕩顧家老巢,困難重重。此時再派徐若麟去,倘若萬一有個閃失折損,實在划不來。況且原本預籌好的燕京北方之事,已經因為西南變亂耽誤了小半年。這樣比起來,目前自然是北方之事更需要他。
趙琚很快做了決定,道:「子翔,你既回了京,無需再回西南了。朝廷養了這麼多人,也該他們出力了。我另派人過去與雲總督一道清繳顧氏餘黨,你留下,先好好休息幾天,朕另有事交託。」
徐若麟知道自己這又要被提著去北方了,想到初念還大著肚子,恐怕不能照從前所想與自己一起去了,心裡略微發悶。怔了下,隨即應了下來。
皇帝此刻心情不錯,又端端正正地坐了回去,命崔鶴將候在外的幾個大臣叫進來。
方熙載等人魚貫而入,見禮之後,仍是早上彈劾了徐若麟的那個張御史先開口,舊話重提,當著徐若麟的面便道:「萬歲,徐大人這樣無旨擅自回京……」
「張愛卿,」趙琚知道他啰嗦起來沒完,心裡有點急著想去看下安嬪,立刻打斷了他,一下站了起來,笑道:「他乃奉我秘詔而回的,此事揭過不提也罷。再過數日,便是我大楚寶船船隊下西洋的日子。此乃盛事偉業,朕決定親自到太倉相送,以鼓舞人心。到時諸位都隨朕往,見證這必將載入史冊的殊偉時刻!」
作者有話要說:謝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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